杨保军,系色情av 新闻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
作为学科的新闻学,与其他学科展开合作,形成跨学科的共同研究领域、共同研究问题,甚至形成学科结构意义上的稳定性交叉学科或跨学科分支,应该说,并不是新闻学科的纯粹主观追求,而是具有实实在在的客观根据。实际上,无论是跨学科研究还是跨学科分支的形成,已经是基本事实。不仅新闻学科如此,其他学科也一样
首先,在普遍意义上,对象世界本就是整体性的存在,其中存在着超学科的或者说很难简单归属于某一学科的客观问题、共同问题,这是形成多学科、交叉学科或跨学科合作研究和学科分支的最基本的根据,而人类必须解决这些问题的迫切需要,则是形成跨学科研究及跨学科分支的最基本的动力
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复杂的问题所涉及的不是单一学科范畴,往往需要多学科范围内的知识的相互作用才能有效地加以解决,由此,以应用问题为导向,学科界限和学科壁垒不断被消解,不仅出现了多学科合作研究,以及跨学科的研究,更重要的是形成了超越传统学科界限的新型知识生产”。对以实践性、应用性为终极目标的社会科学领域来说更是如此。伴随社会演进越来越复杂的趋势,“社会科学中,关于‘真实世界’的问题,单靠某一学科的知识是不可能解决的”,“在政策制定和理论研究中,如果仅从单一的学科视角出发,通常会得出错误的结论。对社会科学来说,富有创造性的挑战源于与‘真实世界’中的现象、问题联系紧密的研究视角与研究计划”。这些见解都在说明,跨学科、超学科的合作研究是社会发展的紧迫需求,没有跨学科、超学科的合作,哪个单一学科也解决不了人类面临的大问题、复杂问题
进一步说,正是因为跨学科或超学科问题的存在,使得跨学科研究已经成为自然科学、技术科学、人文社会科学中的普遍现象,而且在这些大的学科范围之间,交叉研究也越来越多,人类面临的诸多大型的、长期的复杂问题,需要自然科学、技术科学与人文社会科学之间的通力合作,即以综合的学科方式、交叉的学科方法解决一定学科或多学科面临的共同问题,是一种必然的趋势,“没有哪一个学科能够单独地依靠自己的力量解决重大理论和实践问题”,“学科的发展越来越建立在相关学科取得成就的基础之上,学科之间的互相依存日益增强”,“视界的融合与方法的融通成为新的重点,跨学科和交叉学科已不是新鲜话题”。与此同时,几乎所有具体学科在学科结构意义上形成了自身的交叉学科或跨学科分支,而且,随着整个科学研究的演进,各个学科自身的构成也在不断变化,诚如有人所说:“既然学科是人工建构、社会建构,而非人脑的智力分化,那么它们就总会随着对社会现实的理解而不断地解构和重构。”从根本上说,学科如何发展,如何建构,研究以何种方式展开,是由人类社会发展的需要决定的,是由客观世界中实际存在的问题结构方式决定的
其次,在一定的学科范围内,同样存在着仅凭该学科自身单一力量无法完全解决的学术问题。也就是说,有些问题看上去主要属于某一学科自身的问题,但凭借学科自身的既有知识、理论、方法却不能完全解决,也需要诉诸其他学科的帮助。其实,就哲学社会科学各个学科而言,从原则上说,每一学科都会运用到其他一些学科的知识、理论和方法,不存在孤零零的、单枪匹马的学科。在这一意义上,我们甚至完全可以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纯粹的单一学科,学科的独立性以及学科的界限划分本身就是相对的,不同学科之间的内在联系本就是分不开、割不断的,学科之间的相互交叉与渗透在各个学科诞生与演进的过程中始终是基本事实
就新闻学科而言,其对交叉学科或跨学科研究同样具有内在的诉求,而且,随着人类新闻活动本身的快速变革,新闻学对跨学科的需要似乎越来越紧迫。新闻活动作为贯穿人类各种活动之中的一种特殊信息(新闻事实信息)交往、交流活动,与各种社会活动有着内在的密切关系,它所面对的几乎所有问题,原则上都不是纯粹的或单一的新闻学问题,而是综合性的问题,很可能是由哲学问题、语言学问题、符号学问题或政治学问题、经济学问题、社会学问题、法学问题等“杂糅”而成的复杂问题。比如,新闻真实问题,作为新闻实践、新闻学的基础问题、核心问题,应该是典型的具有突出新闻学特色的问题,但新闻真实问题本身并不是一个纯粹的由新闻活动造成的和可以解决的问题,新闻真实问题在客观上事关政治、经济(商业)、文化、技术、伦理、道德等方面,事关信息、语言、符号、叙事、呈现、理解、接受等因素,因而,如果没有哲学存在论、认识论、价值论的基本支持,如果没有语言学、符号学的知识辅助,没有技术哲学、政治学、社会学、法学、传播学、伦理学等的视野观察和考量,是很难真正将新闻真实问题搞清楚的。对于当今数字环境、智能环境中的新闻真实问题来说,除了传统问题依然存在外,还新生出大量的新现象、新问题,完全可以说,数字环境中的新闻真实问题,如果没有一定的关于数据、算法、算力、智能技术等方面的知识,没有相关技术科学、技术理论与方法的支持,很难理解其中的“秘密”,更不要说从实际上加以解决了。因而,从总体意义上看,不断向其他学科学习,吸纳其他学科的观念、知识、理论和方法,并与其他学科有机结合,形成多学科的研究,促成自身的发展,是当代中国新闻学面向未来的必然选择,也是其重要特征之一
由此可见,交叉学科或跨学科研究无疑越来越重要,也越来越必要。纵观人类认识活动史可以发现,综合研究曾经是学术活动的主导方式,只是到了近现代,分科化的、领域化的研究方式才逐步兴盛起来,而面向未来,综合性的、跨学科的研究活动、学术活动很可能会再次成为发展大势。因而,有研究者针对当前中国的学科分类实际指出:“经过100年的努力,我们好不容易把西方近300年发展起来的学科门类都搭建起来了,可在各专业大谈学科意识的今天,西方却走上了打破学科界限的综合性发展道路。我们的坚守乃至不遗余力地划定边界,沦为一种刻舟求剑的效仿。”我以为,这样的反思性批评尽管不无道理,但也有明显的片面性,西方(中国其实也一样)的学科综合、融合只是事情的一面,另一面是专业分支更加精细。现代学科划分仍然是当今学术研究的主导态势,也是有效方式。学术研究到底采取哪种主要方式方法,因问题而定,如果问题需要综合、交叉、跨学科,那就采取综合、交叉、跨学科的方式;如果问题需要某一学科方式,那就采用单一学科方式,没有必要一刀切,也不必要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部分与整体本质上是统一的,看不清部分,也就难以理解整体,而没有整体的把握,对部分的理解也是孤立的。总体而言,我们今天需要做的是在学科区隔的基础上,根据学术研究及其发展的实际情况,做好综合性、交叉性的研究。对于当代中国新闻学来说,尽管交叉学科或跨学科研究越来越重要,相关的研究也越来越普遍,但至少在我看来,目前的核心任务依然是传统三大学科分支(指历史新闻学、理论新闻学和应用新闻学)的研究,跨学科研究更多地要为三大分支研究服务,要为建构三大分支的知识体系服务,在这一过程中,逐步将交叉学科或跨学科新闻学建设成为比较稳定成熟的学科分支
交叉学科或跨学科有各自不同的表现形式。如果主要从学术研究角度看,交叉学科或跨学科是一种科学研究活动的展开方式;如果主要从学科构成角度看,交叉学科或跨学科既可能是某一学科的一种分支,也可能成长为超越具体学科的新的独立学科。当然,这几种主要表现形式之间也有内在联系。下面,我们以新闻学科为主要参照,加以具体分析和阐释
1. 以问题为导向的跨学科研究
以问题为导向的跨学科研究,是学界对“交叉学科”或“跨学科”概念所赋予的主要含义,也是人们对跨学科研究的通常理解。显然,这一意义上的跨学科实际上以问题为核心,即研究问题的特征决定跨学科的具体表现方式
如果一个问题本身属于跨学科、超学科的共同问题,那就需要跨学科的研究,这是“强形式”的跨学科研究方式。对于这样的跨学科研究来说,能否发现和形成有意义、有价值的跨学科共同问题,才是能够形成跨学科研究的关键所在。比如,数字环境中的舆情处置(舆情治理)问题,就是一个典型的跨学科或超学科问题,它至少是传播学、舆论学、社会学、社会管理学、法学、伦理学等学科研究的共同问题,只有这些学科展开合作研究,才有可能找到综合性的、有效的舆情处置方法。反过来说,若是没有发现或形成有意义、有价值的跨学科共同问题,那就无须硬性展开跨学科合作研究。现在不少所谓的跨学科研究,之所以徒有其名,被人诟病,根本原因就在于没有形成有价值的共同问题,不同学科在合作的名义下还是在研究各自的问题,学科之间并没有形成统一的研究视野和目标,并未形成有机的合作关系。导致的结果往往是,一项所谓的跨学科研究,却拿不出针对一个重大问题、复杂问题的统一学术方案、实践方案,而拼盘式的研究结果并不能有效解决实际问题
如果一个问题主要是某一学科的问题,但单凭该学科自身的知识、方法资源不能很好地解决,需要其他学科的辅助,这主要表现为以多学科方式来研究某一学科的问题,这是一种“弱形式”的跨学科研究,它主要有两种具体表现形式
一是某一学科的研究者自己以多学科方式展开本学科的问题研究,形成一种实际上的多学科研究方式。这样的多学科研究自然对研究者本人提出了比较高的要求。比如,一个新闻理论研究者,通常要有比较好的人文学科(哲学、文学、历史)的基本素养,而在展开一些具体问题的研究时,还要具备相关学科比较好的知识储备。如研究新闻生态问题时,必须具备生态学、媒介生态学的基本知识素养,这样才能把生态学方法论恰当应用到新闻生态研究中;研究新闻叙事问题时,必须具备叙事学的基本知识素养,这样才能把叙事学的相关知识、理论与方法合理运用到新闻叙事问题的研究中;研究新闻语言问题时,必须具备语言学的基本能力,这样才能较好地展开新闻语言问题的研究。实际上,我们所做的绝大部分研究,都有一定的跨学科性质,作为研究者必须有基本的人文知识素养,而在一些具体研究问题上,则必须有相关学科较好的知识、理论和方法准备,这样才有可能做出高质量的研究成果
二是以某一学科的研究者为主导,提出本学科的研究问题,吸纳其他学科的研究者进入主导学科组织的研究队伍,形成两种学科或多种学科研究者共同展开研究的合作方式。在实际的科研活动、学术研究中,很多情况下,某一学科的研究者即使有较好的跨学科素养,也很难仅凭自己的能力对本学科的一些问题做出高质量的研究成果。也就是说,一个学科的研究者若想创造出高质量的研究成果,必须与其他学科的研究者展开合作。比如,在当今智能环境中,关于智能新闻生产传播中的诸多问题,包括新闻真实问题、新闻伦理问题、新闻法律问题等的研究,大多数新闻学研究者,很难以一己之力展开比较全面有效的研究,必须借助于其他相关学科。正是基于这样的原因,我们看到,在近些年有关这些问题的重大课题研究中,新闻学界的研究者都会组织起由多学科学者构成的研究队伍,吸纳诸如技术哲学、伦理学、信息学、计算机学科甚至数学等学科的学者,从而形成以新闻学科为主体的跨学科研究方式。从学术研究的发展趋势上看,这种以一个学科为主导的跨学科研究会越来越多
2. 交叉学科本身成为一个学科的独立分支
在学科建设意义上,我们看到,各个学科在跨学科研究中逐步形成了自身的多学科研究方式,进而在学科结构上形成了自身的交叉学科或跨学科分支。比如,新闻学在传统三大分支(历史新闻学、理论新闻学、应用新闻学)的基础上,正在形成自身的交叉新闻学或跨学科新闻学这一基本分支
每一学科自身的交叉学科或跨学科分支,会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化和展开,在跨学科分支内部进一步形成多个具体的、小的交叉学科分支,就发展趋势看,作为总的交叉学科分支的具体分支可能会越来越多。比如,新闻学科的跨学科分支最初主要有新闻社会学、新闻法学、新闻伦理学等,但随着新闻学研究的扩展与深化,这样的交叉分支越来越多,诸如新闻政治学、新闻心理学、新闻符号学、新闻语言学、新闻叙事学、新闻美学、新闻文化学,等等。而且,与历史新闻学、理论新闻学、应用新闻学传统三大分支相比,就未来发展趋势看,交叉新闻学或跨学科新闻学这一基本分支的小分支数量会远远超过传统三大分支的小分支数量。这在一定程度上预示着,新闻学会进一步成为人文社会科学中的“显学”,成为一门影响越来越大、渗透性越来越强的学科。当然,需要我们特别注意的是,某一具体交叉学科分支能否成为真正科学、合理的分支,需要学科发展实践的检验,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成为一个跨学科分支学科的。一个分支学科的成立,需要一定的条件,比如要有相对稳定的研究对象、研究方法、理论框架和知识系统等。学科会在不断解构和重构的扬弃过程中发展变化,而每一分支学科的成长都需要长期的学术积淀。学科分支的野蛮生长、遍地开花、跑马圈地,并不必然意味着一个学科的蓬勃发展。一个学科若是消解了自身的核心对象、主要目标,该学科的自主性、独立性也就难以稳定
总而言之,作为学科分支的交叉学科或跨学科的形成,造就了稳定的、长期的多学科、跨学科研究的格局。这意味着,一个学科知识体系的构成会越来越庞大,与其他学科知识体系的交融性、相互渗透性会越来越强。因而,如何保持一个学科核心知识体系的稳定性、主体性也就成为值得关注的问题
3. 跨学科本身成为一个自主独立的学科
各个学科跨学科研究活动的普遍开展,并且越来越强的发展趋势,为跨学科分支即超学科本身作为一个独立学科的形成与发展提供了客观依据和建设的必要性
作为独立学科的跨学科或超学科把“跨学科现象”“跨学科研究活动”作为研究对象,开展具有“元”跨学科意味的研究,必将建构起相对独立自主的关于跨学科研究本身的知识体系、理论体系、方法体系。事实上,在现有学科体系中,作为超越所有学科的跨学科,已经成为一个独立的学科,即跨学科本身成为一个具体的学科,这一学科是把跨学科作为对象的研究,是关于跨学科本身的反思性研究,目的在于发现跨学科研究活动的特征,揭示跨学科研究活动的内在机制与基本规律,为更好地展开跨学科研究寻求途径和方法,从而为各个具体学科的跨学科研究提供方法论的指导
作为独立学科的跨学科,其与其他学科的跨学科研究之间,显然是有区别的,前者是对跨学科现象本身的研究,后者则主要是对跨学科领域共同问题或各个学科跨学科问题的研究。但它们之间一定会形成有机互动、互相促进的关系。跨领域、跨学科问题的研究越是普遍,越是能够为作为学科的跨学科提供坚实的客观基础和大量的事实经验。反过来,关于跨学科研究活动本身的研究,一定能够为各个学科的跨学科研究提供知识支持、理论支持和方法支持
对面向未来的当代中国新闻学而言,如上所说,关涉的跨学科问题会越来越多,交叉学科或跨学科的分支也会越来越多,因而,更应该高度关注跨学科本身的研究成果,更应该关注其他学科的跨学科研究观念和研究方法,为新闻学科的跨学科研究、跨学科分支发展及时吸纳可资借鉴的经验
无论是展开跨学科研究,还是在一个学科体系内形成跨学科的分支学科,其实都是不容易的事情,“‘跨学科’一词常常只是市场营销口号而非实在,因为高质量跨学科研究的实现难度很大”,“学科间的沟通壁垒、研究方法和理论体系差异、学术评价的桎梏……使得深入推广跨学科研究步履维艰”。现代学科诞生以来,分科而立的学术研究是学术领域的基本态势,短期内也不会有什么根本性的改变。即使在一个学科范围内,也是越分越细,不同分支之间的往来互通变得越来越困难,这既有促进学术研究“精耕细作”的好处,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学科内部不同分支之间的隔阂。但如前所述,现实世界是不分科的,不同社会领域尽管在客观上各有自身的特征,但它们是相互渗透、有机互动的一体化存在,存在着超越任何单一学科的客观问题,要求不同学科之间通力合作,展开多学科、交叉学科或跨学科的研究,这显然对不同学科的研究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因而,如何形成有效的交叉学科或跨学科研究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1. 形成跨学科共识是开展跨学科研究的重要认识保证
不同学科之间形成有效的跨学科研究,首先需要解决对跨学科研究重要性、必要性的认识问题,需要解决学科之间的相互理解问题,具体来说有两大要点
一是每一学科的研究者都需要认识到单一学科研究存在的可能弊端。英国历史学家彼得·伯克有个非常生动的比喻,他说,“在知识的群岛中,长期生活在某个岛上,会导致孤立和偏狭”,“跨学科性或许能被视为对专门化的一种必要矫正”。事实确实如此,一个研究者,如果只是深挖自己的井,长年累月,终有见水的时候,但也有可能成为一井之蛙,看到的那片蓝天是十分有限的。一个研究者,如果长期畅游在单一学科的江河中,自以为可以搏击波浪,成为弄潮儿,其实不过是江河之勇,未见海之辽阔。一个研究者,如果长期固守本学科的“一亩三分地”,也许可以精耕细作、实现单位高产,但时间长了,品种是会退化的,质量是会降低的。江河奔流,只有汇入大海,才能真正感受到知识海洋的广阔无比。勤劳的耕耘者,只有与更为广阔的田野联系起来,才有更大机会开拓新的天地,创造更为丰硕的成果。我们当然不反对专注一个学科、一个领域、一个方向的长期深耕,事实上,与过往时代相比,当今的学术研究确实存在浮躁之风,具有长期深厚积淀的研究成果越来越少,但这与超越学科视野,展开多学科、跨学科研究、探索是两个问题。前者属于学风问题,后者属于学术视野问题。在社会发展融合度、复杂性、整体性越来越高的情势下,要把一个学科、一个领域、一个方向的研究真正做好,做出深度和广度,做出气魄与境界,开阔视野,广纳各种知识观念、理论方法,既是重要的也是必要的。没有跨学科的工具,本学科的井是挖不深的;没有跨学科的渠道,本学科的江河是流不远的;没有跨学科的视野,本学科的“一亩三分地”也是耕种不好的
就新闻学研究来说,要真正认识和揭示新闻现象、新闻活动的特征和内在机制,并不那么容易,以单一的新闻学的思想观念、知识理论、手段方式不大可能真正认知和掌握新闻现象、新闻活动的复杂性。诚如美国学者芭比·泽利泽所说,“新闻和大部分现象一样,远看容易近看难”。在当今复杂多变的数字环境、智能环境中,特别是在媒介化社会深入广泛发展的进程中,“我们如果打算严肃对待新闻,就需要开发学术框架,这些框架能够像探讨新闻世界更连贯的维度一样,轻松地适应它的变幻莫测、消极阴暗和反复无常。所有这一切都支持通过一种必要的跨学科视角思考新闻和新闻研究的方式”。我们深知,新闻活动本质上属于一种特殊的社会认识活动,新闻领域本质上属于社会结构中上层建筑的意识形态领域,因而,它对社会的整体发展,对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有着高度的依赖性,这也就意味着新闻学在解决自身的问题时其实对其他学科也有着更强的依赖性。也就是说,在与哲学、文学、历史学、经济学、政治学、法学、社会学、传播学等学科的交流中,新闻学需要更多地向这些学科学习借鉴,需要更加主动地与这些学科形成跨学科的联合或交叉性的研究方式,这并不是新闻学的自卑,而是应有的虚心。因而,面向未来的当代中国新闻学,在自主知识体系建构中要想取得更好的发展前途,成为一个影响更为广泛的学科,就必须充分认识到与其他学科展开合作研究、跨学科研究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二是所有学术研究者特别是参与跨学科研究的研究者,要高度认识跨学科研究的目的在于以更为有效的方式解决多学科面临的共同问题,与此同时也可能解决合作学科各自面对的问题,为此,需要学科之间的相互尊重和理解,这是展开跨学科研究时研究者们必须形成的底线性共识
达成共识是展开跨学科研究的认识基础,也就是说,形成跨学科共识是展开跨学科研究的观念保障、精神保证,“只有形成理解共识的学科交叉才是有效的”。这样的“共识”主要有以下几点实质性要求。首先是所有参与跨学科研究的研究者都要自觉认识到,为了做好跨学科研究,需要对“共同问题”本身形成共识,即跨学科研究到底要解决什么样的共同问题,这是达成跨学科研究共同目标的基本前提。其次是所有参与跨学科研究的研究者,都要相互尊重,都要努力相互学习,理解其他合作学科的基本知识和理论,“来自不同学科的学者相互学习各自学科的知识,了解彼此的研究需求,并对研究对象形成多学科的理解共识”,“如果跨学科合作伙伴对彼此的领域了解不足,就会产生隐性障碍”。跨学科研究不是简单的不同学科之间的学者合作研究问题,它对参与跨学科研究的双方或多方研究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一个研究者只有具备了相关多学科的基本素养,才有可能展开有效的跨学科交流和跨学科研究。这其实是跨学科研究中最难的事情,但也是最为必要的事情,因为这是跨学科合作研究中展开有效沟通、产出有效成果的基础,“在跨学科合作中,由于一方可能缺乏足够的专业知识来识别另一方的错误,因此合作的质量和效果往往更难得到保证”。如果合作者之间对合作学科没有足够的了解,那么研究者之间就很难有效沟通、相互理解,如果对合作学科的特点没有一个基本的认知,跨学科研究实质上就是一种“凑合”或松散的“拼盘”,无法形成有机的统一,是徒有其名的虚假跨学科研究,很难展开实质性的合作研究。最后是所有参与跨学科问题研究的研究者,要在方法论上充分认识到,跨学科研究是一种新的综合性的研究方式方法,是有共同问题、统一目标的合作研究。尽管这样的研究需要发挥各个学科的特长,不能简单凌驾于合作学科之上,但所有合作学科也不能各行其是,而是要按照跨学科所形成的综合方式展开研究,这确实是一个需要处理好综合方法与学科方法辩证关系的合作过程。跨学科研究是为了解决单一学科解决不了的问题,而不是为了交叉而交叉,为了跨学科而跨学科,因而,“交叉学科方法论是一种跨学科界限的研究方法,但不是凌驾于一切学科之上的解释体系。交叉本身不是目的,不能为了交叉而交叉。对交叉学科方法论的探索,是为了解决单一学科无法应对的问题而开辟的新的研究路径”
2. 发现跨学科问题是促成跨学科研究的客观基础
没有问题,就没有研究,这对学术研究来说,近乎是一个自明的道理,如果形不成跨学科的共同问题、统一认可的问题,谈论跨学科研究就失去了根基。法国哲学家罗兰·巴特强调:“要进行跨学科研究,挑选一个‘学科’(一个主题)而后扩展到它周围的两三门学科是不够的。跨学科研究旨在创建一门不属于任何一门学科研究的新对象。”因而,“交叉学科方法论通常以问题为导向,可以说是一个提出、回答和解决问题的过程。因此,借助交叉学科方法论更好地解决问题才是关键所在”
人类社会是整体性的存在,各种社会活动相互联系、相互影响,具有内在的交融性、统一性,但人类的各种社会活动又是有区别的,不同活动具有各自的实践指向和特殊目标,这从客观上决定了,相互区分的各个现代学科之间,既有各自重点需要解决的问题,又需要联系起来、融合起来,以跨学科、交叉学科或超越单一学科的方式,解决共同面对的问题。德国物理学家普朗克认为:“科学是内在的统一体,它被分解为单独的部门不是由于事物的本质,而是由于人类认识能力的局限性。”跨学科研究方式之所以成为当今时代学术领域越来越重要而普遍的方式,根本原因在于两个方面:一是人类社会自身变得越来越复杂,各种社会活动之间、各个社会领域之间以及自然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在人类社会的加速演进中,在人类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进程中,创造(制造)出了大量的超级问题、超级难题,诸如气候问题、环境问题、生态安全问题、核安全问题、各种现代技术特别是智能技术带来的各种风险问题等。所有类似问题,都需要人类动员自身整体的力量去解决,运用所有科学认识手段,以合作方式去解决。二是人类认识世界的能力、方法、手段有了前所未有的飞速进步与提升,使得人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能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事物联系的复杂性,曾经以为可以用单一学科的知识解决问题的思路是把问题看简单了,其实需要用多学科、跨学科合作的方式去解决。一言以蔽之,综合问题、复杂问题、高难度问题等的爆发式增多,是多学科、跨学科研究成为必然选择的根本原因
3. 形成跨学科研究机制(制度)是实现跨学科研究运行的基本保证
跨学科,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今日对‘跨学科性’的强调,实际上反证了从一个岛到另一个岛并不容易,尽管不是不可能”。上面所说的学科之间的相互尊重、相互理解、互相学习只是保证有效展开跨学科研究的基础条件,更重要的是要有一定的机制或制度保障,学者们普遍认为,“只有深化科研体系、评价机制、技能培训和资金投入等方面的改革,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跨学科研究才能为解决当今社会的复杂问题提供强有力的支持,为人类的繁荣发展做出更大贡献”。关于跨学科研究的机制问题,是作为学科的跨学科本身研究的核心问题,不是我们这一篇文章能够完成的任务。因此,我们在此只是从原则层面指出保证跨学科研究运行的基本机制
(1) 实现有效的跨学科研究,必须有一定的组织保障。 跨学科研究是典型的团队合作方式,是有组织的科研方式。这样的科研团队通常人员较多,需要有效的协调管理。如果没有强有力的组织保证和管理方式,跨学科研究是很难高效运行的。组织保障有许多方面,不同的跨学科课题存在不同的组织层级及其关系,从普遍意义上说,“要激发有组织科研中集体行动的力量,可选择的策略主要涉及:将参与主体的个体意愿转化为集体承诺与共同契约。建立分工与合作体系以明确有组织科研不同参与主体在行动中的角色与责任,构建开放互动、民主协商的治理体系以发挥有组织科研参与方知识互动网络的集聚优势”。但是,根据实践中的组织化科研经验,不管具体的组织方式是复杂还是简单,最终的核心是课题领导组织的建构,关键所在是:建构具有权威性的科研领导组织,特别是选择有威望的课题主持人是至关重要的事情。从理想的角度来看,主持人应该是具备领导能力、管理能力、专业能力和人格魅力的学者。跨学科研究是把不同学科研究者组织、聚合在一起的团队化研究方式,把不同学科的研究者协调起来、凝聚起来,调动不同研究者的主动性、积极性、创造性是研究能够高效展开的关键所在,而这一任务除了需要所有研究者的自觉性和责任心之外,主要依赖于课题领导组织、课题负责人的组织协调能力。值得以跨学科方式研究的问题,通常都是大问题、复杂问题,因而,课题团队通常都是由多个分组团队构成,这就在组织结构上进一步要求每一分组课题也要有优秀的团队领导者,这样才能在组织上保证每一分组科研活动的顺利进行。不同层次或范围的课题负责人之间需要建立良好的组织关系、沟通机制,以保证跨学科研究活动整体全面、高效运行
(2) 高效的跨学科研究,要有一套比较稳定的、程序化的运作方式。 一般说来,跨学科研究针对的都是复杂问题、有难度的问题,需要跨学科研究人员展开长期的合作。为了保证长期合作的有效性,在上面所说的组织保障的前提下,更为重要的是,必须建立一套可实际操作的运行机制,形成制度化的保障,使研究活动能够有条不紊地稳定展开。其中,主要有以下几个要点
(3) 稳定的研究资金来源,是保证跨学科研究顺利推进的重要物质基础。 如上所说,跨学科研究针对的不是一般学术问题、小问题、短期问题,而是特殊问题、大问题、长期问题,研究的展开过程,也是一个花钱的过程。没有稳定的资金保证,一些研究就难以持续进行。现实科研活动中,不少重大课题的流产或半途而废往往就是因为缺少后续资金保障。因此,如何获得或筹集资金、如何计划和安排资金、如何分配管理资金等,对于大型跨学科研究的实施而言,是必须弄清楚的问题,必须有比较严格的资金管理方式,才能保障大型跨学科研究顺利进行
如果我们把眼光抬得更高一些,看得更远一些,就会发现,交叉或“跨”已经成为当今时代一种普遍的理念和方法,其并非只是跨越学科之间的界限和障碍。也就是说,交叉、“跨”本身既是学科,更是普遍的方法。我们一再指出,当前和未来,人类面对的普遍性问题、共同性问题越来越多,“全球政治、世界治理、人工智能、基因技术、虚拟世界、量子力学、跨学科复杂科学、跨学科社会科学、跨文化人文知识,如此种种,都预告了在未来世界里的所有事情将越来越具有普遍相关性,而且,未来世界将产生每种文化都未曾遭遇的新问题”,这样的问题,只会越来越多,不会越来越少,而所有这类问题都需要以跨学科、跨文化、跨文明共同协作的方式方法去解决。因此,从方法论角度关注跨学科研究是非常必要的,这也是面向未来的所有学科(包括新闻学科)应有的基本方法论观念
1. 跨学科研究是解决复杂问题的必然方式
跨学科方式不只是一种重要的科研方式,更是一种解决重大问题、复杂问题的必然方式。将跨学科科研方式定性为必然方式,核心是说,除此之外,没有他途
学科交叉“是解决复杂社会问题的重要手段。现代社会面临的许多挑战,都需要综合不同领域的知识和技能才能有效应对”。“交叉学科的研究方法,整合了不同学科的研究方法、知识、理论、假设和框架,以学科导向的协同观点来解决共同问题。交叉学科方法论不仅是并置、共享和层叠,还强调不同学科之间的交叉与融合、不同学科领域之间的相互作用与合作,是推动学术研究新发展的重要路径。可以说,交叉学科方法论是一种处理不同学科领域或知识体系之间相互关联、交汇和整合的方法和原则。它突破了传统学科之间的界限,将不同领域的知识、技术和方法等融会在一起,有助于更为全面、深入地实现新洞见的产生,从而更好地解决复杂的现实问题。”这就是说,在解决复杂问题面前,人类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能通过已有学科之间的合作才有可能完成。进一步说,在这种多学科的合作研究中,也有可能不断创造出新的交叉学科。可见,跨学科研究既是解决复杂问题的方法,也是创造新学科的方法。在这一意义上,我们可以说,从未来发展趋势上看,不仅跨学科研究本身变得越来越复杂,新生的交叉学科内涵也会越来越丰富
2. 跨学科研究是知识创新的有效途径
知识生产、学术研究的直接目标是创新,能够提出新的思想、建构新的理论、创造新的方法,可以说是每个学科、每个研究者梦寐以求的事情。在研究活动中,创新的路径、方法有很多,每一学科都可以做出自身的独特探索和贡献,但就学术发展趋势看,不可否认的是,跨学科研究作为一种交叉性、综合性的研究方法,在知识创新上(包括思想创新、理论创新、方法创新等)具有更大的潜力和更好的现实表现,“随着知识经济时代的到来,社会和科技发展日趋复杂化,碎片化的知识和单一学科知识发展的模式已难以解决复杂问题和契合实践需求。跨学科交叉性是当今学科发展的大趋势,已经成为21世纪知识创新和知识结构的显著特征”
首先,跨学科作为知识创新的重要方法,已经得到学界普遍认可和重视。事实上,这不是近年来才有的事情,科学哲学、知识生产学、知识社会学等对此早有大量研究成果。比如,30多年前,知识生产模式研究专家就已提出,知识生产特别是知识创新的主要模式,正在由“模式1”(即单一学科的研究模式,也被称为传统的知识生产方式)向“模式2”(即跨学科的研究模式)转变。“在模式1中,知识生产主要在一种学科的、主要是认知的语境中进行;而在模式2中,知识则在一个更广阔的、跨学科的社会和经济情境中被创造出来。”精神生产“可以通过对不同学科合理因素的吸收、消化和再创造,创造新的观念形态”。一个学科就是一种视野,更是一种方法,“一种方法能够开启一个原来视而不见的世界”。多种学科就是多种视野、多种方法,很有可能超越任何单一学科能够看到的世界、看到的对象、看到的问题,从而成为知识创新特有的方法
其次,跨学科研究方式日益成为知识创新越来越重要的动力。一个学科与其他学科合作,目的在于解决自身的问题,特别是那些相对比较复杂的问题。向其他学科学习,与其他学科交叉,形成跨学科的观念和方法,以更为开阔和全面的视野展开探索研究,有利于任何一个学科的知识创新与发展。我们可以分学科研究问题,但现实生活中的问题是不会自己分科的,我国著名哲学家赵汀阳就说:“对于人文及社会科学,其分类学就缺乏清楚和充分的理由,所谓‘各科’,其分类很是勉强,多半是传统习惯,尤其是大学体系的产物。就生活实况而言,问题本身不分科,都是思想的共同问题。”这意味着,多学科共同研究是更加符合实际的研究方法,是更能形成全面、准确认识的研究方法。大概正是基于这样的原因,跨学科研究越来越成为整个知识生产领域创新、各个学科知识创新的重要动力。诚如有学者所说:“学科交叉被视为知识创新的重要推动力,因为它可以通过整合不同学科的观点、方法和工具,产生新的洞见和理论。”
就新闻学科领域目前的研究活动来看,跨学科研究主要被看作一种展开学术研究的方法,特别是被当作展开知识创新、解决本学科复杂问题的重要动力。如前所述,新闻学所研究的对象——新闻现象、新闻活动,本身就是弥漫性、渗透性、贯穿性的存在,与政治、经济、文化、技术、日常生活等有着紧密的联系,一些所谓的“新闻学问题”,若是没有其他学科的参与、介入和合力而为,无论从理论上还是实践上,都是无法从根本上解决的。新闻学在其孕育、诞生、成长过程中,一直依赖或凭借哲学、历史、文学、政治学、语言学、符号学、信息学、社会学、传播学等学科的滋养,这也从一定意义上决定了“新闻学问题”,若是离开这些学科的助力,是很难得到高质量解决的。事实上,人们很容易看到,这些年来,新闻学与其他学科的联系越来越紧密,新闻学不仅与其他人文社会学科合作,也与数学、计算机学科及其他一些理工学科合作,跨学科的合作研究越来越多。但实事求是地说,在跨学科研究中,新闻学科还主要是一个需要其他学科“帮助”的学科,是一个“输入”多于“输出”的学科,是更多提出问题、寻求其他学科支持的学科。因此,面向未来的当代中国新闻学,还须继续努力,力争早日让自身成为能够在整个知识生产领域做出更大思想创新、理论创新、方法创新的学科
再次,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在当今环境中,我们要在世界意义上、人类意义上理解跨学科研究的方法论意义和价值。跨学科研究面对的大问题、大难题或复杂问题,不只是一定社会范围、国家范围内的问题,很多问题是全球性的、世界性的问题,是需要不同文明、不同文化人群、全球知识共同体共同努力去解决的共同问题,因而,跨学科研究在更广阔的意义上,必然是跨文明、跨文化的跨学科研究。事实上,在很多事关人类整体生存发展的问题上,诸如基因问题、气候问题、环境问题、全球治理问题等,世界范围内的跨学科研究早已展开。而且,毋庸置疑,多种文化眼光、文明眼光能够发现更多的问题,找到更多的解决办法,只有这些“多”能够对话交流、互相学习借鉴,能够通力协商合作,才能解决“我们”作为人类面对的共同问题、普遍问题。就新闻领域来看,全球性的新闻生态问题、新闻信息秩序问题、新闻信息的真实性问题等,都不是某一国的新闻学或某一种类型的新闻学可以解决的,而需要通过“跨文化”“跨文明”的交流合作来解决。随着全球化的进一步深入发展,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与实践的不断加强,全球性的跨学科研究必然会越来越多,也只有这样,人类才能以自身作为一种物种的整体力量维护自身的生存和发展
(转载自《编辑之友》2025年第7期;原文有删减,参考文献略)